前年春天回到北京钢铁学院——现已更名为北京科技大学,参加本科毕业30周年活动,感慨良多。
30年的风风雨雨,大学生活很多东西都淡忘了,但我真切地记得,北京科技大学(尽管不愿意叫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没有特点,现在全国 “科技大学” 太多了,但也得与时俱进地这样说)是工程师的摇篮,是“钢铁摇篮”,是工科的钟灵毓秀之地。学校的风格是大气,有“铮铮铁骨”之气,这种大气和硬气培养了我的基本素质,给了我责任心,强化了我思维、做事的逻辑性,培养了我严谨,务实,扎实,勤奋,耐心,持之以恒和抗压、耐挫折的坚韧心理基础,给了我自信,我在这里得到的是最扎实的做事、做人的锻炼,奠定了我的人生价值观。还有一个“历史原因”,那就是当年考大学时正值“钢铁元帅挂帅”,其热度就如同2000年前后的金融和会计专业一样受到追捧。有时我会联想:“钢铁”学院听起来就当当响的名字多么有硬质感啊!她可以将钢铁的“坚硬”特质溶进人的塑造,给予学生“钢铁般的意志”,当然就给予了我足够的战胜各种困难的自信,这是后来我能在社会上生存的资本。
我还记得,入学后的落差。由于城乡差别、地域差别、背景差别等使我在班里从来不是主流,这或多或少影响着我的感受,虽然我的一般课程成绩中等略偏上,高等数学的成绩在全年级名列前茅,但我的名字就是“小郝”,也难怪,全班34个人,当年考进大学时我才17岁,班里最大的31岁,比我小的就3位,而且只比我小1岁。在大学以前的学习中,我一直都被公认为当时所在群体里天赋最高,并且成绩一直稳拿冠军,小小年纪考上大学更是“天之骄子”,受瞩目、被重视早已是常态了。但到大学以后因为年龄和成长背景的巨大差别引起的被忽视,使我在心理上有了巨大的落差,失落、迷茫、彷徨是这个阶段的主旋律。在彷徨的阶段迫切需要有人关注时,却很少得到外界和学校的关注。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顽强地进行自我调节,才逐渐消除了这种失落感。静下心来想想78级的特殊性就会释然。77、78这两个年级的学生作为一个整体,内部的差异非常大,学生中包含了军人、教师、职员、工人(包括矿工、装卸工等)、下乡的知情、农民、应届毕业生等等,有着如此巨大差异的学生在同一年上大学,在人类历史上肯定是空前的,也极可能是绝后的。因为十年“文革”那个特殊的年代,没有高考,要读大学需要推荐,大学也基本上停办了。“文革“后压了十年的渴求知识的优秀学生在同一年进入大学,77级在1978年春季入学,78级在秋季入学。因此,在心理上,我们总觉得这两个年级是同一年级。关键是我自己作为在校生参加了十年浩劫后恢复高考制度的首次高考,而且竟然还初选过关了。1977年秋天的某一天,当时放“秋假”在农田里劳动时无意知道即将恢复高考,那种狂喜至今还历历在目(关于高考的经历,以后可能会陆续撰文发布)。77级、78级大部分学生的阅历非常丰富,他们对社会、对人生的理解是我们这些应届生所不能比拟的,他们的专业知识和经验也是我们所不能比拟的。试想,一个在工厂里做过金属热处理实际工作的学生,在学习金属学和热处理时,他对理论的理解、对热处理工艺的理解是应届生所难以望其项背的。关键是,这两届学生人才辈出,牛人如云,高人如雨,例如我们班有的同学上大学前做装卸工时已经自学了高等数学。钢院这两个年级的学生文理双全的范围之广,程度之高,人文素养之深厚,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们钢院78级采矿专业的同学,竟然可以写那么漂亮的诗词,而且能发表。他们还可以编剧,可以自导自演。这些,对我们这些小地方来的应届生就像神话和故事一样。在这样一个群体,指望别人以你一个应届高中生为中心,那不是做梦?即使在能力上能平视应届高中生都很难。而且这两届学生紧迫感之强、对知识之渴求、学习之刻苦、之主动,不经历那个时代,很难想象。当时的口号是“要把损失的十年夺回来”,走在校园里,多数人是拿着外语单词卡片边走路边背单词,到食堂排队买饭时,坐公共汽车,放假乘火车时,都是背单词的好机会,就像现在的同学们边走路边听音乐边发微信一样普遍。现在所谓的“翘课”?什么意思?当时我们的词典里连“迟到”都没有啊!每天天还没亮,教室前排的课桌上就被本子们“占领”了,上课提前二十分钟进教室很难有好位置了。机械制图,一画就是一晚上啊!大学毕业后再没有发现学生作为一个整体,对知识有如此的渴望和热情!对学习有如此高的主动性和刻苦程度。
在如此优秀、“牛人”多如“牛毛”的群体,所承受的压力是可以想见的,没有被淘汰已经非常不易,还敢奢望别人来主动关注你自己?这不是笑话吗!在这个群体所得到的启发和砥砺是空前的,是人生最宝贵的一笔财富。当时都想到这个层次了,如果还不能自我调整,那不就说明了自己可能不配在这个群体?随着思考的深入,逐渐消除了失落感。而且,“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也不怜悯“失落”,只相信实力!要保证在优秀群体中不落伍,除了个人努力还有它途吗?因此,对班级里很多的活动不会在意我们这些“小朋友”同学的感受,很少体会到兄友弟恭的感觉等等也能坦然面对。
如果认为“不受关注”、较少体会 “兄友弟恭”感觉是失落、是一种挫折,那么积极地进行自我调节后,心态逐渐平静,使得我的抗压和耐挫折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高,自己的内心也变得日益强大,更重要的是,自己在社会上立足所需要的专业能力和整体素质也随着内心的强大而得以丰富、提高。
必须承认,这4年的这种经历,固然使自己克服逆境的能力大大提高,但多多少少缺少了一份亲情和亲切感。
我还真切地记得,这里学习任务极重。重到什么程度?我们第三学期的《物理化学》(是一门课程)期末考试前,全班竟然集体失眠,班长只好挨个宿舍送安眠药。嗨,怎一个“累“字可说?那是真累啊!
我还真切地记得,直到毕业设计和毕业论文写作,由内心强大带来的自信才结出丰硕的果实。当时,我在京西深山里的某航空研究所做了半年的毕业设计,主要测金属颗粒内部的空隙,我的研究思路、实验方法、实验计划说明和实验后的数据收集及处理,毕业论文写作,都得到了研究所的室主任、研究所的指导老师及其他老师的交口称赞。毕业论文答辩,也得到答辩委员会的高度评价。可是,却因为某个“定势成见”的原因,莫名其妙地得了个“良好”而不是“优秀”,一直引以为憾。但这也是“好事”——磨练我的耐挫折和耐不公正的能力,提醒我后来当老师对学生一定要公正。
我还真切地记得,当时重理轻文、“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全介老师给我们开设选修课《管理学》,开始我们有很强的抵触心理,并且还跟她打笔墨官司。没想到全老师极有耐心,竟然到我们宿舍跟我们交流,“不打不相识”,最后还喜欢上这门课了,以至于一直准备读本专业研究生的我后来转变到读管理专业的研究生。忘不了全介老师,她是我后来深入学习管理学的启蒙老师。
我还真切地记得,教《化学》课的葛葆云老师,她不仅讲课好,而且非常耐心、细致、平易近人;不仅关心同学们的学习,还非常关心同学们的成长、成才,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年龄小的同学,关怀备至。使得大学四年不被关注的失落,多了许多的慰藉,使得坚硬 “钢铁”氛围,多了许多温情和人文关怀。这也是毕业后对钢院有些许亲切感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还真切地记得,本科阶段的课程,真是些终生难忘的课程,包括许多院士的课程。非常具有代表性的是《高温合金》这门课程,那么枯燥、晦涩难懂的课程,老师可以讲的那么生动、浅显易懂。
我终生铭记的是教授《高等数学》的李宗元老师,他讲课不读讲稿,板书工整、熟练,讲授、板书、解释等等环节几乎天衣无缝。李老师富有激情且平和,他睿智,博学,儒雅,严谨,堪称大师风范,他讲课时的讲求逻辑、旁征博引、循循善诱、娓娓道来、挥洒自如、启发思考且丝丝入扣的高超技巧,他扎实的基础,丰富的底蕴,深厚的功力,对学生的满腔关爱等等,几近完美,几乎就是名师的化身和人类灵魂工程师的代表,他对数学的激情,他在我心目中的崇高形象令我终生难忘。当时,不论教师还是学生,不论授课还是听讲,讲台上下、教室内外人们那份对知识的充满激情,对知识的向往、渴求和敬仰,可能是与当今人们对待知识态度的最大不同。我们年级4个系4个班一百多人的课堂,两年高等数学课结束时,同学们发自内心的一次又一次经久不息的掌声,使得他多次谢幕才得以结束课程。我们4个系的同学集体赠送他一面锦旗,各位看官想想,在大学里这不敢说是“绝后”也是空前的吧?怕是后无来者。这件事让我终生难忘,每次想到这个场景,我仍然心情激动,内心涌起一股暖流,甚至会眼眶发热。他是我的榜样和偶像,是我从事教师这个职业最大的影响因素之一,也是我后来教书能得到学生喜欢、尊重、爱戴的最主要的榜样因素(我要强调,是“最”,不是“之一”啊!)。我从教近30年,虽然从来没有达到李宗元老师这样的高度,但我一直以他为榜样,也非常努力和用心,站在讲台上的我也亲历了这样的感动:那是2006年感恩节当天的课堂上,全班所有同学(近40人)每人都送了我一张感恩贺卡,我手捧着一张张他们自己用笔写满赞美、祝福话语的贺卡,看着他们一张张笑意盈盈的面庞,这份意外的厚礼让我激动万分!这之后,2007年暑假前一位学生送了我一面锦旗;2007年在学生民间评选时,我被评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十大学生最喜爱教师 ”。尽管同学们对我的教学给予了充分肯定, 但与李宗元老师的成就相比,那还是不可“同日而语”啊。
大学生活,给了我极大的启发。
——逆境顺境都是人生。我在本科阶段因为年龄、成长背景、毕业论文成绩形成的被忽略而致的失落、失意,应该说是逆境,但现在看来也是一笔财富,因为它可以使人更坚强,提高耐挫折和抗压能力,但它不容易产生亲切感和归属感。说实话,我挺怀念和感谢本科阶段有过的失落和失意,它不仅使我的人生经历积累了原本谁都不想要的东西,而且使我念念不忘“己所不欲,勿施他人”的古训,我后来当老师,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凭印象判断同学的成绩,无论指导什么层次的论文,包括本科、硕士、MBA、EMBA和博士的学位论文及各种层次学生的期末论文,我都会认真指导、修改,从写作前的结构、思路,成文后的查重、格式修改、文字修改、摘要修改等,常常是一字一句阅读,我自己毕业论文成绩的“阴影”让我有点论文指导的“洁癖”了,也因此学生们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但我还是觉得,让学生受到关注、重视、信任和尊重及提供成长发展的机会,让学生受到公正的评价,对学生的心理健康和未来的发展,可能作用更大。
——换位思考非常重要。硕士毕业后,我在单位同龄人里基本上是年龄稍大的,在博士期间还是最大的之一。本科阶段因年龄小所感受的一些失落,时常提醒着我要注意换位思考。因此,我常常会更多地考虑年轻人的一些感受,常常想着怎样更好地“兄友”,表现出“弟”需要“兄”应该表现的东西,给予年轻人更多的关心、赞赏和尊重。
直至今日,我越来越相信努力与回报的关系:所有人都会因欠账而付出利息,因被欠账而获得利息,因努力而有收获,因磨砺而成锋,因雕琢而成器。
——老师的魅力来自德艺双馨。领导、老师等等的魅力源于职责,来自于兢兢业业做好本职工作,忠诚地履行职责才可能“艺”高,这是魅力的基础。
履行职责以外的所谓品格即“德”,也可以产生魅力,但如果离开本职工作,将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也很难持久。当然,“德”对“艺”高、对履行职责有巨大的促进作用。品德高尚,评价标准之一就是敬业,就是努力做好本职工作。如果连本职工作都做不好,还谈什么品德?但只是能做好本职工作,也不一定会有人格魅力,历史上有很多科学家、老师业务能力超群,但不一定关爱学生,所以大家尊称他为专家和大师,但不一定认为他有魅力。李宗元老师之所以有魅力,首先是他教书的基础、能力及表现的“艺”高堪称大师,其次是他在教书过程中,在探讨业务过程中不经意表现出的尊重学生、关爱学生的情感,这是人性的光芒,是学生成长的阳光!
须知,魅力有时也不是单向的,相互尊重、相互欣赏、相互认同可以使老师、领导的魅力更持久,因为老师与学生有相互激励的作用。所以,在我当老师以后,不断提醒自己,老师的魅力来自专业,来自德艺双馨,时刻提醒自己要努力做到德艺双馨!
学生对老师确实有激励作用。学生的肯定、赞美是一种激励。除此以外,学生渴望的眼神,豁然开朗的表情,不断成长和成熟的形象,使教师有一种收获的喜悦,而这就产生了巨大的激励作用。教学是富有挑战性的工作,每个学生都不一样,学生的困惑、质疑,对老师是一种促进;学生不同的经历、背景、知识结构、看问题的角度,对老师是一种挑战。这种挑战就是一种无形的激励,是压力和动力,要求老师自己不断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提高自身的素质,促使自己不断成长、完善、富有魅力。正是李宗元老师的魅力,让我在后来的教书生涯中体会到,要从学生的肯定、赞美,压力和动力中,不断提高自己。
——老师德艺双馨的魅力来自积累。一个人德艺双馨短期难以达到,也没有捷径,它来自修炼,而修炼需要勤奋、努力,需要岁月、坚持、积累和沉淀。如果李宗元老师在十年浩劫期间也随波逐流,虚度光阴,相信他不会有这样的魅力。正是李老师的榜样作用,常常提醒我,做一个好老师是终生的事业,也是终生的目标,提醒我不要耍小聪明,而要强调大智慧;提醒我扎扎实实地用功和持之以恒。
——好老师会影响学生们的人生。我后来当老师时刻以李宗元老师为榜样,时刻提醒自己:我们在学校的一言一行,都会对学生们未来产生重要的影响。我们要时刻提醒自己,作为一名优秀教师,作为知名的大学,其职责是挖掘每个学生特有的潜力和最好的一面,这通常需要热情和关爱。所以,老师、教育工作者要给予学生们更多的关注、重视、信任、尊重、赏识和关爱。一个德艺双馨、富有魅力的老师,可能会在潜移默化中、在不经意间影响了学生的人生。
作者简介:
郝旭光(1961年—),男,材料系粉末冶金78级本科,西南财经大学经济学硕士,中国人民大学管理学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市教学名师。1994年被评为“北京市高校优秀青年骨干教师”,2003年主讲的课程被评为“北京市精品课程”,2007年被评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十大学生最喜爱教师 ”,2009年被评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优秀教师,2011年被商学院评为首届教学标兵,2012年被评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首届师德先进个人,2012年被评为北京市教学名师,2013年被评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首届教学标兵。在《管理世界》(5篇)、《中国工业经济》(2篇)等权威学术期刊发表学术论文近200篇。新浪财经专栏作家,专栏名,“郝好说监管”;中国企业家网专栏作家,专栏名,“郝论领导力”。